路垚的目光落在白幼寧身上。
「她右手中指內側有繭，指尖有未洗凈的微量墨痕，說明是個文字工作者。從衣服到鞋，全身行頭三百往上，可是她用的鋼筆很廉價，樣式呢，跟街頭小報新月日報很相似。」
聽到這裡，白幼寧忍不住哼了一聲，「街頭小報？你知道本報的發行量有多大嗎？！」
路垚輕描淡寫的說道，「評價報紙的大小，標準呢是文章的質量跟思維深度，貴報就算是賣到一千萬份，也是小報。」
「你！」白幼寧不服氣的就要起身。
喬楚生卻制止了她，「幼寧。」
白幼寧這才氣呼呼的坐下。
路垚繼續說，「你這種頭，燙一次就需要十幾大洋，可你頭上有一種小旅館常用的廉價肥皂味，說明昨天晚上不是在家睡的。襪子呢，換了一面繼續穿，說明走的比較急，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。」
路垚下了總結，「富家女，跟家裡吵架，離家出走。」
路垚說的起勁，沒有注意到喬楚生看着他的眼神愈發的深了。
「你還能看出什麼呀。」喬楚生說。
聽見喬楚生這麼問，路垚露出一絲玩味的表情，手搭在桌子上，抬起眼睛看着對面的男人，道。
「您剛當上探長吧。」
喬楚生沒說話，一旁的白幼寧驚嘆一聲，「這都能看出來？！」
路垚看白幼寧一眼，說，「他戴的表爆貴，別的探長生怕被說貪腐，絕對不敢露富的。而且由於是新手，手下對你很不認同，所以審訊過程中，經常會越俎代庖，沒有辦案經驗卻能當上探長，說明上頭有人，看氣質您是江湖中人，加上你對她既排斥然後又順從的態度，可以看得出來，她家裡人就是你的老大，這種特殊的關係讓你不得不違反規定，讓一個記者參與旁聽過程。」
「可是很抱歉，本人作為尚未定罪的犯罪嫌疑人，有權拒絕一切採訪。」
喬楚生看着路垚的目光帶上了幾分欣賞，「看樣子你比我更適合當這個探長。」
路垚的表情像是打了勝仗的小孩，自負又傲氣，笑着說，「承讓。」
喬楚生看着對方的小表情，竟覺得有幾分可愛。
白幼寧在一邊說著自己的猜測，覺得路垚是追債不成起了殺意。
路垚氣鼓鼓的對喬楚生說，「喬探長，你讓一個白痴替你審案子傳出去你不怕丟人？」
白幼寧氣的跳腳，「你有種再說一遍！」
「坐下。」喬楚生說。
白幼寧看着喬楚生帶着幾分維護的意思，雖然不明白，但是也沒有胡鬧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。
路垚對喬楚生說，「喬探長，租界和別的地界還不一樣，這是無罪推定。」
喬楚生笑看着路垚問，「什麼意思。」
路垚得意的說，「1764年7月，意大利刑法學家貝卡利亞在其名著《論犯罪與刑罰》中，抨擊了殘酷的刑訊逼供並提出了無罪推定的理論構想，也就是說，一個人在法院宣判之前，是不能稱之為罪犯的，簡而言之，在警方無法提供有效犯罪證據的前提下，疑罪從無。」
喬楚生神色未變，「阿斗，去聶府，把看車人找來核實他的口供。」
「是。」阿斗臨走前還不忘在路垚面前再敲一次警棍。
白幼寧跟着喬楚生往外走。
「等等我，等等嘛，你要去哪。」
「我去哪需要和你彙報嗎。」
「哎呀，哥！」
車前，喬楚生嘆了口氣，對着白幼寧語重心長的說，「幼寧，這是我辦的第一個案子，上海灘上上下下，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呢，我辦不好，老爺子也丟臉啊。」
「這事，和我爹有什麼關係？」
「這個探長是老爺子讓我當的，你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話嗎。」
「有我在，絕對不會給你丟人的。」
喬楚生無奈，只能哄着，「你乖，這案子有什麼線索，我第一時間告訴你。」
白幼寧開心的保證，「那我保證，我有線索也第一時間告訴你。」
······
白家
傭人說，「老爺，楚生少爺來了。」
正在逗鳥的白老大說，「知道了。」
客廳里，喬楚生理了理衣服，看到白老大的時候立刻道，「老爺子。」
白老大呵呵的笑了一聲，喬楚生上前接過了白老大手中的鳥籠。
「警服挺合身啊。」白老大說。
喬楚生將鳥籠掛在一邊，「合身是合身，就是不敢照鏡子。」
「為什麼啊。」白老大坐在沙發上。
喬楚生笑着說，「看見警服就想抄傢伙。」
逗得白老大笑的不行，「穿兩天習慣了就好了。那個案子怎麼樣了。」
「嫌疑人已經抓到了。」
白老大淡淡道，「路垚。」
喬楚生眉毛一挑，「您認識？」
「沙遜派人特意來囑咐，說那是個讀書人，千萬不能動刑。」
喬楚生有些意外，「沙遜想保這個人。」
白老大道，「如果他真的要是殺了陳老六，誰能保得住他，他在沙遜那操持股票，內幕交易肯定少不了，沙遜不讓動刑，八成是害怕泄露商業機密，這幫洋鬼子西裝革履道貌岸然，背地裡不知道做了多少糟心的事。」
喬楚生坐直身子，「那您的意思是？」
「我讓你進捕房，一個是想洗白以後能幹點大事，第二就是制衡，想在租界上做買賣，光有錢和槍還不夠，還要知道人家的遊戲規則。」
「法律，才是最好的武器。」
「明白。」
······
白幼寧也沒閑着，去沙遜銀行採訪了路垚好幾個同事。
喬楚生看着白幼寧拿回來的資料，不由得笑了，「這哥們，人緣很差啊。」
「那你覺得，兇手會是他嗎。」
「不是。」喬楚生幾乎是沒有思考的就回答了。
白幼寧疑惑，「為什麼？」她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輕易的相信一個人了。
喬楚生說，「從小到大，江湖人我見得多了，心裏有殺氣，眼睛根本藏不住，那個路垚，可不敢。」喬楚生的笑意浮現在臉上，不光不敢，那個傢伙一看就是個極單純的人，這樣的一個人，絕不可能殺人。
果不其然，在看車人來看過之後，確定了路垚是那晚劃車的人，也證實了，喬楚生的話沒錯。
「他有不在場證明。」
喬楚生勾起一個笑容，「他又不知道。」
這麼一個人才，不用的話，那多可惜。
說是廢物利用一下，事實上，他應該是撿到了一塊大寶貝。
「看車人來過了。」
路垚立刻湊上前來，眼睛都亮了，頗有幾分可愛，「怎麼說？！」
「經過辨認，劃車的確實是你。」
路垚一喜，「我就說嘛，那我能走了嗎？！」
「還不行。」喬楚生低了低頭，生怕泄露自己眼睛裏的笑意，「雖然昨晚劃車的是你，但是具體的時間不能確定，你很有可能是殺完人再劃得車。」
路垚生無可戀的靠在椅子上。
「這事還沒完了······」
喬楚生的笑都快壓不住了，看着挺精明一個人，偏偏這麼好忽悠，豈不是被人隨便騙騙，就能拐走了。
「咳，不過我相信你不是真兇。」喬楚生一臉真誠，「但是，你畢竟是犯罪嫌疑人嘛，如果你想洗脫嫌疑的話，就幫我一起找到兇手。」
路垚一臉委屈，「我沒這個閑工夫。」
阿斗用警棍指着路垚，「你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吧！」
喬楚生道，「阿斗，對路先生客氣一點。」
阿斗沒敢說什麼，退了下去。
喬楚生接着忽悠，「其實我可以放了你，但難道你就不想知道，這麼詭異的案子背後，到底是怎麼回事嗎。難道你想背着嫌疑人的身份一直這麼招搖過市嗎。外頭那個女記者你看見了，她可認定是你，我可以放了你，但你出去之後，她怎麼寫稿子，我可管不了。」
喬楚生看着路垚默默地開始啃起了手，就知道這事差不多成了，憋笑憋的十分辛苦。這年頭這麼單純的人可不多。
果然，十幾秒之後，路垚看着喬楚生說。
「我要去案發現場。」
喬楚生勾唇一笑，「阿斗，備車！」
